夹在书里的快乐 |
3/29/2013 10:33:54 AM
添加人:王京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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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裳先生旧时有枚铅字闲印,曰“惜花人所读书”,盖在藏书的后页上,作为自己“惜书如花”的心情,可探见其性情中人的兴致。这大抵是1949年以前的事,我从一本《日记文学丛选》上见到。此书为阿英选编,出版于1933年。这类闲书或许延续黄裳一生的阅读喜好,从其后来的文章里便能读到他闲杂的知识。黄裳于书的扉页上写着“鼎昌购于天津书局,听马连良戏后之时矣”,并钤印“容鼎昌印”的本名。按时间作推算,此书当属他学生时代的购藏,那正是他对戏曲产生兴趣的时候。不过该书后来流落坊肆,被人从徐家汇旧书铺拣得,藏书人免不了也会有被别人收藏的乐趣,此是谈资。
对日记文学发生兴趣,此事黄裳先生已在其他文章里有所阐释,此不赘言。这里要说另一则黄裳读书之外的杂趣,便是他《插图的故事》这本小书。这小册子收文并不多,连序带跋统共十五篇,所谈皆明清版本书籍里的版画,所选插图皆精美,自然大雅。作者说“实物的取材,以明代刻本为主,间附清刻。至于更早的宋元作品,不但稀见,而且往往是佛教故事的插图,用处不大,也就不加收集。至于选择标准,则以比较稀见的书籍为主,尽量选取未见著录的罕见书册。”书里除了文字,还附有那些刻本的插图五十帧,图文相辅,嘉妙可喜。黄裳的杂趣于此管窥一斑。这些藏书谈书之余顺便聊一下明清版本中的版画插图,算作书话之外的一个补充,也可看作一种闲情逸致。但是未见黄裳说明写作这些插图故事的缘起,读者姑且由书里的文章,猜测为1949年以后的事大概不会错。因为这书编校甫定,即将付梓时正值1957年,那结果必定无缘出版,所幸出版社把原稿退回,未作销毁。直到今年才成为铅字出版物,跨度几近50年,此时黄裳先生已届88岁矣。 说插图当然离不开版本,谈版本则为黄裳所擅长。但要谈“插图的故事”,则须将画面上表达的故事讲述原委,首先自己要读懂画中的语言。这颇不简单,毕竟那些都是静止的画幅,需要把故事前后贯穿起来,发展下去,方可使人读得明白,并随那些铺陈的文字进而情趣盎然,才算得上本事。看黄裳对版画的一段描写,以《青楼韵语》最为生动:“花园的女主人在弹琴。她专心地弹着,弦上美妙的乐音却由三个听众不同的姿态里明显地传达出来。那个作山人装的人(可以假定是王百谷一流人物的形象)最激动,他在笑,在抚掌,充分显出了惊赏的表情;坐在中间的年青人(是一个穿便装的官儿)比较沉静,可是微笑的脸上却压不住欣喜的心情,他听得入迷了;背向观众的那个清客,显然是个最老成的人物,他没有注视演奏的人,他像一个老于听歌的人一样,在默默地欣赏着,他保持着自己陪客的身份,他是个配角。”情境顾盼,写得十分鲜明。 读《吃茶》一篇,看他对明万历秋水斋本《茶经》的叙述,便知其学问修养:“这些插图的作风和正德刻《欣赏编》里的附图完全一致。再往上推,则是《考古图》。从宋元以来就有了的。讲究的是线条的精确,虽然往往是极简单的构图,却是极好的白描雕法。刻工的工力就在这种一丝不苟的刀法里表现了出来,就可以看出清初的刻工已经大大地退步。线条圆浑的要求已经相差得很远了。”看他说得如是高明,源流有自,堪可佩服。 就书中插图精美而言,当以“千秋绝艳”文后所刊董康《千秋绝艳图》里几帧《西厢记》版刻为最佳,一幅幅看下来,清朗细致,印刷也尤其好,得赏心悦目之趣,雅致可玩。旧籍对这些男女私情的处理,通常要与淫秽联系一起,为的是讨好读者那份情色心愿。这样一来,刻工也往往极尽刀底之能事,意欲成全其美,以至鸳鸯秘戏这类春宫图更为传神。每一念及,不禁掩颜失笑,书里书外都有快乐,可称为俗世读书的奇妙,有着性致勃勃的理由。 (杨小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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