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梨树下
  每天上下班途中,我会穿过一片果园,这是去单位的必经之路;果园中多半儿是桃树和杏树,小半儿是梨树。和煦的阳光下,粉白色的杏花率先登场,继而是朝霞般的桃花,最后出场的是梨花,则像攒足了劲儿的喷泉,一股气涌出了不计其数的浪花。雪白雪白的梨花,顺着枝头开上去、开上去,我的记忆也跟着翻上去、翻上去,翻到了故乡的山梨树下。
  不知道是由于什么缘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我故乡的那片土地上,几乎家家农田里都种上几棵山梨树。儿时我追问过母亲多次:“为什么我们这里的梨树叫‘山梨树’呢?”母亲说,自打她记事起,便听得上一辈人这么叫了,也许因为它们生长在山脚下,口味与普通梨果不一样,也许因为果子形状与家乡的山脉有几分相似吧。现在细细回味起来,确实有些特别,山梨子嚼起来带有一股韧劲儿,像挑山工的扁担,起起伏伏的,颇具弹性,单凭这一点韧劲儿足以让异国他乡的游子们深深眷恋。
  可山梨树的吸引之处还不止于此,我最喜欢待在家乡农田里的山梨树下,于我而言,山梨树不仅是故乡的回忆,更是我儿时的玩伴。春天,我常常躺在树下,望着那一簇簇雪白的梨花,像团团云絮,缀满枝头,仿佛踩在云端,像仙女一样,在白茫茫的云雾中翩翩起舞;扑面而来的香气,就像是从这一团团的云絮里飘下来的,撒满了整个农田,撒满了我的全身,我仿佛畅游在香海里,宛如自由自在游动的美人鱼。夏天,我时常蹲在山梨树下,扇子状的叶子密密麻麻地搭成了一把绿荫伞,我常常蹲在大伞下避暑躲雨,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把影子投到土地上、草堆里,留下圈圈点点的光斑,微风吹过,叶影参差、扑朔迷离,好一派迷人的景色,我更爱山梨树了。秋天,我喜欢站在树下,仰望那一个个黄澄澄的梨子,远远望去就像万千铜铃。近处细看,又像一座座小小的山峰,汇成层层山峦,像家乡的山脉,我幻想着山梨树名字的由来,仔细端详着山梨的品相,生怕略过一丝的不寻常。
  山梨品相比不上现在市场上卖的梨果,没有鸭梨的果面光滑,也没有皇冠梨的果肉细腻。山梨的果面粗糙,但是皮薄,汁少但香甜,果肉松弛但有韧劲,特别是山梨干,咀嚼一片,酸甜有劲,整片下来,食而无渣。母亲每年都将许多山梨清洗、切片然后暴晒,晒至梨干微卷,好像秋天凋零的干瘪杨树叶子,她常常念叨:山梨干是好东西啊,不仅可以清热解毒、止咳化痰,还能缓解身体疲惫。每次我背上行囊离开家乡,母亲总要塞上一袋山梨干,这已成了母亲多年来的习惯。无数个身居他乡的夜晚,有山梨干慰藉着我的寂寥,故乡的味道便不那么遥远了,我甚至近乎感觉它就在身边。
  许多年许多年,我在山梨树下站站蹲蹲、蹲蹲躺躺,孩童时母亲将我托在她的肩头,摘下香甜的山梨;后来啊,我独自用三尺长的竹竿就可以敲下山梨;再后来啊,等我可以轻轻踮起脚尖摘下山梨时,我便远离了家乡,远离了母亲……
  果园中多半儿的桃花未谢,小半儿的梨花便开了,红的似火,白的似雪,美不胜收。故乡的山梨树也应该开花了吧!它的花虽不是最美丽的花,结得果也不是最香甜的果,但是对我来说,山梨树的花是最值得眷恋的花,山梨树的果实是最值得回味的果实。     (张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