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背
  天湛蓝,没有一丝风,太阳焦灼地照着大地,晒得满野的玉米叶子都打着缕,无精打采地站立着。我趴在父亲的背上,将要穿越一大块高粱地。
  记得那还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好像是阴历七月下旬的一天。我从早上起来就头疼得厉害,母亲喊来后院会挑针的大娘,针了两次,捉了又捉,流了许多血,眉心捉起了个紫紫的大疱,快中午了还不见好转。
  这时,父亲看着还是头疼难受的我,皱了皱眉头,拿了块粗布长手巾搭在肩上,他光着脊梁,又随手抓起他的粗布褂子,不容分说,背起我走向门口,回头丟给我娘一句话:“去彭集。”便向外走去。
  中午的太阳好像给我爷俩叫了劲似的,阳光照在头上身上比火烤还要热。空中飞着一只鸟飞起飞落,好像找不到凉快的地方,天又干又热。父亲背着我走在厚厚浮土的土路上,简直就是在滚烫滚烫的土里蹚着走,鞋和脚全是土。父亲边走边擦,一把抹一把,汗水从头上脸上不断线地流到脚下的土里。我趴在父亲的背上,汗水伴着泪水滴在父亲的头上背上,我胸前的汗水和父亲的汗水已融为一体,湿得透透的。
  “爹,我下来跑会吧,你太累了。”“没事,热了吧?”说着把手中的褂子递给我。“蒙上,遮住。”父亲的脚步迈得更快了,就连小腿上也溅得全是土。“爹,前边快到高粱地了,路边有荫凉,咱歇吧。”
  走进高粱地,在我的缠磨下,父亲无奈地在路边的背阴处停下来,这时我们父女真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爹抓起褂子给我脸上擦了又擦,“热坏了吧?”我看着爹喘着粗气,汗流夹背,还流着汗的那只大手给我擦着汗,我心里一酸哭了。“怎么了,疼得厉害吗?”爹紧张地急忙问道,“爹,我不是很疼,你太热太累了!”我越说哭得越厉害,爹松了口气,板起面孔:“哼!没出息。”接着走进地里几步,扯来一把大点的叶子铺在地上坐下,把我揽在怀里放在他腿上让我坐下,又把我往前揽了揽放在他两腿上,心疼地说:“躺会吧,快到了。”忽然,听到哗哗啦啦的玉米叶摇摆碰撞的声音,一阵风吹来,啊!好爽哟,我安静地躺在爹的怀里。
  又憩息片刻,爹背起我起程在土路上,我趴在父亲的背上,路旁将要泛红的高粱穗不时地碰撞在我头上身上,惊起栖息在地里乘凉或找食的鸟儿,有的飞起又落下,有的飞向远方。
  说是去彭集,其实当年彭集并没有医院,在后围西北方向的砖瓦窑厂附近有一排红砖瓦房,这就是当年所谓的医院吧。道路蜿蜒,爹背着我走了近十几里路,来到了这排砖房前,进门前把脚跺了又跺,想把泥土振掉,才进屋来到一个连椅前放下我。这间屋就这个连椅和靠墙根的一个大水缸,干净的地面,这也可能算是候诊室吧。“到了,到了。”爹又拿起褂子为我擦汗,等爹用手巾自己擦完汗,这才把褂子穿上领着我走进套间房。里面两个医生,两张桌子,两把椅子,一条板凳和进门口旁一个脸盆,仅此而已。等医生给我看完病开了药方单子,爹又领我去了西边挨着门的两间通着的,这就是药房了。拿完药回到连椅上,爹去医生那儿讨了碗开水冷凉,给我吃了药又扶我躺在连椅上,父亲这才松了口气,轻松地走到水缸前舀起碗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还别说,吃了药躺会后,浑身松快,头也不疼了。我坐起来让爹坐下,爹来到连椅坐下,看着我露出满意的微笑。稍停一会儿,爹又脱下褂子让我蒙上,背起我踏上了返回的路。
  当返回到大片的玉米地时,爹看到一口带斗子和斗杆的井,背着我径直来到井旁放下我,熟练地抓起斗杆,把水斗放到井底盛满水,两下就把水提了上来。斗子里的水清凉透澈,好诱人啊!我伸手就要去捧一捧。被爹一把拽住,“不行,井水太凉,你满身的汗,会激出病来的。”说着放稳斗子,抓起褂子又给我把汗擦了擦,然后把手巾洗干净,拧去水再给我擦起来。这时的我,感到爹对我的爱伴着手巾的凉爽,浸透着我的肺腑,滋润着我的心田,好舒服,好幸福啊!
  也可能因为井旁泼了几斗子凉水,空气里释放着凉意的缘故吧。我仰望着天空,天更蓝了,北面的天边点缀着几朵白云。隔着我们的村庄看着高高的龙山和山半腰葱笼古翠柏覆盖着的古老庙宇,隐约可见。往下就是堤北满河筒子的梨行、杏行、洋槐行,好美啊!当我的视线回到井旁,几只鸟在上空盘旋,偶尔鸣叫一声,像喊着它也要喝水,再看地里的玉米稞一队队一排排,多像将要待令出发的整齐队伍。
  “爹,我好了,我不要你背了。”我高兴地振作起精神,“不行,你看路上多脏啊。”还没等我把话说完,父亲背起我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父亲那宽宽的背,是最安全最暖心的,是我铭刻在心终生难忘的……
                   (胡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