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依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萍与水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缘。
  虽属水乡,但地处江北,自然四季分明。
  我即萍,萍居此江北水乡,这水乡的春夏秋冬亦是我的春夏秋冬。生于春,长于夏,盛于秋,寂于冬。夏有多如火如荼,我便有多朝气蓬勃,故而若问我一年四时之最喜,当然是夏。
  初始,该是命定。无力挣脱,便只顺从,于是凭任宿命布局,我不得不来至这处处水盈的江北小城——东平。后来,应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俗套,又或者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潜移默化,不知何时,已恋上这方水,钟情这座城。
  圣人云: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东平的水便谨遵圣人之言,不争、利万物、且随遇而安。城间村里、大街小巷、阔野山峦,总可见或“一条大河向东流”,或“泉眼无声惜细流”,或一鉴开的半亩方塘,或深“千尺”的一湾静潭……或喧或闹或急或徐或幽或寂地安守并安享在自己的一方天地,润泽着春“渐欲迷人眼”的乱花,也滋养春“才能没马蹄”的浅草;四顾水天相接,水光山光亦相连,若你“凭栏十里芰荷香”,它只默默陪伴。陪伴夏,陪伴荷,也陪伴你。一夜秋雨,寒塘之上不仅可以渡鹤影,还可以“留得残荷听雨声”;忽而它变身絮飞满天,忽而又是稚子金盆里待脱的晓冰……若一朝梦醒,城里原有的河便消失不见;如几夕之间,眼前又多了几许水,一点也不用诧异,它只是按时按需而已,哪里需要便被安排在哪里。我也紧紧跟随着它随遇而安的脚步,安营扎寨。有人喜欢,有人厌弃,有人驻足,有人无视,但又有什么关系?广地之上,阔天之下,这水静静地守护着我,我也深深地依恋着它,已经足够。
  岁月千回百转,水的味道也千姿百态,却总难不倒朝夕相处的我灵敏的触觉。
  东平的水是古色古香的。青峰山下,苍苔古松,名为九女,却清泉龙吐。村民频至,观者时来,汲水声、赞叹声络绎不绝。或问几岁,答曰不知,自古有之。暮上风和,擅长“折芦瞄”与“减笔”的“梁疯子”梁楷倾情挥毫《泼墨仙人》时,恰在那鉴水上的曲廊闲亭,画中仙人衣袂飘飘,似欲入水,于是那水浆洗过的墨作的仙人一直隐隐泛着岁月的陈味;三国始作,绝非孤灯夜下,罗贯中定是伫立于烟波浩瀚的一湖水前,方有感而发“遥想公瑾当年,英姿勃发”,方身临其境杨慎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洪顶山带着禅意的石刻似总能让我获得穿越时光的能力,遥望到那个静寂的行者默默踏过东平的山山水水,执着在自己的一生挚爱。他半蹲在山涧流经的清泉旁,撸起衣袖,用手掬起一捧水送入口中,又用衣袖拭去刚刚润过的裂唇。高僧抚过饮过,那水也浸上了丝丝佛意禅韵,从远古的山上松间一直叮咚地歌唱到今天闻声而至的耳朵;水面激战从不逊色于疆场厮杀,大宋一百单八将每一场与命运的搏击,岁岁都在每个春夏秋冬的东平湖上随水波荡漾;大明王朝几万民力的智慧也一直在日月轮回中,龙腾虎啸在戴坝上不减当年……古韵升腾的东平水啊,佐了画意,掺了禅韵,动静相宜,万古流芳在历史的长河!在祖国九百六十万的阔土上,在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中,它熠熠生辉、风骚独具。
  或许有些喜欢,有些钟情,不单单仅是喜欢,也不单单仅是钟情,而是既定的宿命,逃不开,更躲不掉。就像萍与水,注定要一生相依相守。没有水,萍难生;没有萍,水总也少了很多灵动。水流过的地方,定会有萍步履的痕迹;水驻扎的地方,便是萍羁留的港湾。有水的地方,或许暂时看不到萍的身影,因为蛰居水中;有萍的地方,一定住着水的灵魂。
  世事万变,何须感慨沧海无情!于天地间泛滥的时光里,于诡谲多变的人生际遇中,每个人又何尝不是一叶不能自主的小小浮萍?在尘间幻海中任由命运裹挟而漂泊飘零。但若有心,便有根,便可处处为家。有人说萍本无根,故而“萍自飘零水自流”。其实不然,萍不仅有根,且她的根一直在水中,与水相依相伴。
  如此刻,如现在,月来夜上,临水远眺,一湖盛夏尽收眼底。拢目旁顾,几处飘萍正携风迎视,我忙盈盈浅笑和之。伊我原本一家,只是带着前世的缘,与水共赴今生不了的缘。
  秦观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想说,生生世世年年岁岁春夏秋冬朝朝暮暮,一城里,一域中,萍水相依,更胜却人间无数。           (邸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