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洞庭兮牵方舟_特刊_今日东平报

　　东平湖天高水阔、惊涛拍岸，从远古一路走来，经历了历史的沧桑巨变。中国作为诗的国度，历史上许多文人墨客到此留下了不少优美的辞章，这里很早就是无数游子笔下的诗与远方。
　　东平湖被形象地称为北方的“小洞庭”。此说并非来自今人，而是来自时任东平太守的唐朝诗人苏源明的诗中。位高而言重，只有历史上有影响力的名人以此称之，才会得到广泛认可。苏源明时为东平太守，且有诗文传世，故能让此美名流传。
　　那么，我们今天就来了解下苏源明与东平的历史渊源，并通过他的诗文，也一起领略1000多年前东平湖这片区域的秀美风光吧。
苏源明其人谜解
　　苏源明，原名苏预，后为了避唐代宗李豫之讳，改名苏源明，系陕西武功人。少年时，他便认为“齐、兖为文学邦，东岳多古人迹”，从老家步行2000多里，在泰山附近读书。
　　公元735年，24岁的杜甫参加科举考试，全国3000多名学子参考，只录取27名，杜甫不幸落榜。此时，杜甫的父亲杜闲在兖州做司马，掌管一方军事，于是杜甫开始了东游，“放荡齐赵间，裘马颇轻狂”。在此期间，杜甫结识了苏源明，两人一起游览，杜甫为官二代，苏预（源明）“忍饥浮云”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出游费用就由杜甫承担，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开始了此后三十多年的交往。
　　苏源明生年不详，《旧唐书》未载，《新唐书》所载大多依据杜甫与他有关的诗歌中。开元15年（公元727年），约21岁，上书自举，进士及第，更试集贤院。天宝十一载（751年），为太子谕德。天宝十二载（公元753年），为东平太守。
　　此时，东平为郡建制。南北朝建制混乱，曾有多个东平郡建制同时存在，但其他地方的东平郡用名并不长久。所以，苏源明所任太守之职，实为东平郡太守。查“东平郡”词条可知：“晋朝时为东平国，刘宋时改为郡，下领五县：无盐县、平陆县、须昌县、寿昌县、范县。隋朝时，户八万六千九十，下领六县：郓城县、鄄城县、须昌县、宿城县、雷泽县、钜野县。唐朝初年，郡改州。治所在郓城县，贞观八年(634年)徙治须昌县。上贡：绢、防风。户八万三千四十八，口五十万一千五百九。下领九县：须昌县、寿张县、郓城县、钜野县、卢县、平阴县、东阿县、阳谷县、中都县。天宝元年（742年)，全国州改郡，为东平郡。乾元元年(758年)，全国郡改州，为郓州”。
文解之一《小洞庭回源亭宴四郡太守诗并序》
　　“小洞庭兮牵方舟，风袅袅兮离平流。牵方舟兮小洞庭，云微微兮连绝陉。层澜壮兮缅以没，重岩转兮超以忽。冯夷逝兮护轻桡，蛟龙行兮落增潮。泊中湖兮澹而闲，并曲溆兮怅而还。适予手兮非予期，将解袂兮丛予思。尚君子兮寿厥身，承明主兮忧斯人。”
　　上为《小洞庭回源亭宴四郡太守诗》的全诗。今人多引此诗而不言序，实际割裂了该诗写作的真实背景，不利于真正深入了解诗的本意。
　　《唐文粹》卷九六苏预《小洞庭五太守宴集序》：“天宝十二载七月辛丑，东平太守扶风苏预，觞濮阳太守清河崔公季重、鲁郡太守陇西李公兰、济南太守太原田公琦、济阳太守陇西李公倰于回源亭。既尊封壤，乃密惠好。前此，济阳以河堤之虞、夫役之弊，请南略我宿及鲁之中都。宿人讼其不便，预请废济阳，以平阴、长清属济南，鲁东阿归我，阳谷隶濮阳，役均三邦，利倍二邑：不可，则分我寿西入濮阳，东入济阳，鲁之中都北入于我。书贡闾阖，旨下陈留。陈留太守王公，盛德帝谕，才美人与。自总连率，实惟澄清。命属官湖城主簿王子说会五太守于东平议，县乃不割，郡亦仍旧。已事修宴，姑以为别。若夫阶抱孤峤，轩飞庱潭。阻残暑于重林，递高秋于绝壑。其盘何有？臑鹿月奥羊；其俎何有？燔兔脍鲂。李下雕龙，冰之以寒水；爪割铦刃，巾之以疏紘。礼交乎上，当世高贤之相允；月动乎下，前古中和之合作。抑抑焉，堂堂焉。奚一人之富有，而群后之缉熙也。司土庇舟以待，司功设祋以告。彻馔更服，陈羞洁尊。自回源，起广泊，左拂蚕尾，右遵吾山。倒山化岫于波间，指梁岑于林缺。移摇敞豁，瞑妙虚旷。太皞苗裔，可记任宿：伯禹山川，空流济汶。所遇多感，祗牢为人。婥态目成以留客，嫮容色授以劝酒。繁丝疏管，纷尔自会。雅舞清唱，倏然同引。既醉，预以手版扣弦而歌曰:‘小洞庭兮牵方舟，风袅袅兮离平流。牵方舟兮小洞庭，云微微连绝径山巠。澜壮兮缅以没，重岩转兮超以忽。冯夷逝兮护轻桡，蛟龙行兮落增潮。泊中湖兮澹而闲，并曲淑兮怅而还。适予手兮非予期，将解袂兮丛予思。尚君子兮寿厥身，承明主兮忧斯人。’歌阕，鸟兽闻之，低昂而相鸣；鱼鳖闻之，沿洄而或跃。滋官吏安次而不易，彼人庶乐业不迁，喜之哉！乐之哉！字涡泊曰小洞庭集，五太守高度云尔。”
　　此序若以语文分段法，则可分为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原因、经过及议论。“小洞庭回源亭宴”发生的时间在“唐天宝十二载七月”，即公元753年的阴历七月，苏源明刚刚担任东平太守，济阳郡以河堤不便管理、人口不足为由，要求将东平郡辖属的宿城、鲁郡（治所在今曲阜）管理的中都（今汶上）划给济阳郡。此济阳郡的治所在卢县（今山东茌平），辖境为平阴、阳谷、东阿、肥城、长清及茌平南部。而东平当地人却不愿意被划给济阳郡管辖，反而提出了废除济阳郡的建议。两种请求到了朝廷主管部门那里后，将上边旨意密封，下到陈留（今河南开封）。陈留太守派人召集濮阳太守崔季重、鲁郡太守李兰、济南太守田琦、济阳太守李倰等与此次区划建议有关地域的领导，到东平开会，当着他们的面，宣布上边决定：“县乃不划，郡亦仍旧。”就是说，济阳郡的请求并没有被批准。现在推测，当时也许双方意见激烈，发生了宿地的群体骚动甚至上访事件，上头采取了暂不予受理的冷处理做法。最后结果是，此次会议开过不久，于唐天宝十三载（公元754年），济阳郡废除。
　　这里，有几点需要解释一下，为何在东平开会？看地图可知，东平处于五太守所在地的中心地带，便于各方与会，而且东平自古为政治中心，政治地位较高。另外，“小洞庭”不能用今日所见之景去还原那时的情景，彼时的东平湖地面尚属大野泽阶段。新中国成立后，国家确立东平湖区域为黄河自然滞洪区，加修了湖堤，将湖变水库，分设一级湖、二级湖，才形成了如今的地形风貌。
　　由于自己管辖区域没有划走，苏源明是高兴的，属于胜利一方，这在其序文及诗内可窥端倪，文字行间充溢着明快爽朗，具有喜不自禁之味。开会的地点在回源亭，在今东平湖湮没的老城之内。回源，水流来回流动之意。可见，此亭建在水边，环境优美，“若夫阶抱孤峤，轩飞庱潭。阻残暑于重林，递高秋于绝壑。”开会及宴会的时候，作为官员，还都很严肃拘谨，“抑抑焉，堂堂焉”。作为东道主，苏源明极尽地主之谊，“其盘何有？臑鹿月奥羊；其俎何有？燔兔脍鲂。李下雕龙，冰之以寒水；爪割铦刃，巾之以疏紘”。一个问句，实为炫耀，“臑”音nao，为牲畜前肢的下半截，整句就是指烤肉，鹿腿和小羊羔，“燔兔”就是火烧兔子，“脍鲂”就是做工精细的鲂鱼，鲂鱼小头缩项、阔腹弯脊、细鳞、色青白，腹内鲂甚腴，雕刻的水果用冰水激凉，用丝绳系起来，由此可见宴席之豪华、讲究。酒足饭饱后，五太守换下官服，在随行官员簇拥下，一起进入水泊游玩。“左拂蚕尾，右遵吾山”的“蚕尾”说的是湖泊东岸的蚕尾山，《大清统一志》语曰“在东平州北三十里，其阴有九女泉，西流入汶。”因苏源明提到过它，后有诗人屡屡将其入诗。山水相映、白云飘浮，清澈的湖面上几只画船形如鱼贯，移步换景，缓缓而行，怎能不引起诗兴大发呢？于是，换了便服的这些官员放下了议政时的威严，禁不住与舞女歌女们一起跳舞歌唱。苏源明拿起手板，自弹自唱起来，于是那首《小洞庭回源亭宴四郡太守诗》从其口中缓缓流出，成为历史的永恒记忆。今天，这首诗不过是单纯的文字，而实际是一首唱词，何音何调，今天的我们无从得知了。
　　古代文人聚会或举办宴席时，常会诗歌唱和，以显雅兴。王羲之天下闻名的《兰亭集序》就是一部诗集的序文，上述引文实际也是一部诗集序文。可惜的是，其他太守之作今无可寻了。
　　苏源明自己的主张得以实现，将此功绩与曾在东平郡这片领域的古代圣贤自比，“太皞苗裔，可记任宿：伯禹山川，空流济汶。”站在今天角度，无论苏源明，还是济阳郡太守李倰，都无对错之分，都是为了自己的一方百姓着想，他们都是勤于政务、怀有责任心的好官。此次宴会上，高兴的是苏源明，不高兴的自然是李倰。所以，苏源明诗中结尾有宽慰之语，“尚君子兮寿厥身，承明主兮忧斯人。”
文解之二《秋夜小洞庭离宴序》
　　“浮涨湖兮莽条遥，川后礼兮扈予桡。横增沃兮蓬迁延，川后福兮易予舷。月澄凝兮明空波，星磊落兮耿秋河。夜既良兮酒且多，乐方作兮奈别何”！
　　此诗来源于苏源明的《秋夜小洞庭离宴序》一文，原文见于《唐文萃》卷九十六、《全唐诗》卷二五五：
　　“源明从东平太守征国子司业，须昌外尉袁广载酒于回源亭，明日遂行，及夜留宴。会庄子若讷过归莒，相里子同祎过如魏，阳谷管城、青阳权衡二主簿在座，皆故人也。彻馔新樽，移方舟中。有宿鼓，有汶簧，济上嫣然能歌者五六人共载。止回源东柳门，入小洞庭，迟夷彷徨，眇缅旷漾；流商杂徵，与长言者啾焉合引；潜鱼惊或跃，宿鸟飞复下，真嬉游之择耳。源明歌曰：“浮涨湖兮莽条遥，川后礼兮扈予桡。横增沃兮蓬迁延，川后福兮易予舷。月澄凝兮明空波，星磊落兮耿秋河。夜既良兮酒且多，乐方作兮奈别何”！曲阕，袁子曰：“君公行当挥翰右垣，岂止典胄米廪邪！广不敢受赐，独不念四三贤！”源明醉曰：“所不与吾子及四三贤同恐惧安乐，有如秋水！”晨前而归。及醒，或说向之陈事。源明局局然笑曰：“狂夫之言，不足罪也。”
　　此文大约作于唐天宝十三载（公元754年）秋天。苏源明从东平太守位上征为国子监司业，负责官僚子弟的教育事宜。离开东平前夕，须昌县的外尉袁广，邀约了庄若讷、相里同祎、管城、权衡四位老友为他饯行。酒宴先设在岸上的回源亭，后来又移席船上，载歌载舞，边饮边谈，通宵达旦，不亦乐乎。其中提及的“宿鼓”“汶簧”既然能以东平特有地名称呼之，当为本地特有乐器无疑，可惜未能流传至今，无迹可考。这篇《秋夜小洞庭离宴序》记叙了这次游宴的过程，表现了朋友间坦白真挚的思想感情，展示出天地澄澈、心地明洁的境界。
　　此次宴会的倡议者是外尉袁广，明天就要离开了，这是一场送行宴。作者夸张地形容当时的欢乐气氛，“潜鱼惊或跃，宿鸟飞复下，真嬉游之择耳。”连水里的鱼、回巢歇息的鸟都惊动了，苏源明看来是个善于歌唱的高手，酒酣之际，情不自禁地又唱了起来。从诗中，可以想见苏源明当时的样子。被调京城为官，兴奋无比，离别旧友，又有难舍之情，这如今人工作调动时的心情是一样的。苏源明为人亲和，没有官僚架子，有亲和力，下属有话也敢给他说。袁广对他说，“你这次调到京城，可不是管管粮草的小官，可别忘了提携几位啊！”袁广很会说话，没说自己，但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实际也包含自己。酒醉了的苏源明一口答应下来，给以“没问题，这当然”的回应。第二天觉得失态，给自己打圆场，“狂夫之言，不足罪也。”
　　有人如此评论该文，“有叙述，有歌唱，有对话，行文自然活泼，语言流利畅达，不用典，不堆砌，清新雅致，确是矫文坛骈风的古文运动中的上乘之作。”
　　然而，此次调离以后，苏源明深陷唐朝的“安史之乱”的乱局中，其人生的最终悲剧，从这次充满和谐喜庆的离别宴席中，埋下了伏笔。
苏源明之文流千古
　　苏源明回到京城后，担任国子监司业，所以后人尊称其“苏司业”。
　　唐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潼关失守，唐玄宗仓皇逃离，苏源明没有随驾。在此期间，有300多人受职于安禄山父子。而苏源明称病拒不接受伪职，竟然饿死家中，表现出是非分明、坚贞不屈的高尚气节。
　　据北宋金石家赵明诚卷十曾记载，“《唐小洞庭五太守宴集记》苏源明撰，《后记》，令狐楚撰，太和六年七月。”就是说，苏源明的两篇文章曾被令狐楚书丹刻石。《唐文萃》卷九十六令狐楚《刻苏公太守二文记》说出了刻文的经过：唐朝泰和五年（公元830年）春三月，兖海节度使李虞给令狐楚修书一封并奉上钱币，并将苏源明的两首诗及序给他，请求他书写立石纪念。苏源明虽然离开80多年了，但在朝廷上有盛名，在郓州（此时东平郡已改州）有遗爱，所以特请在五太守聚会处立石碑，让后人铭记此事。令狐楚欣然接受，刻石立于回源亭所在地。
　　由此可知确凿史实，苏源明的两首诗及序都曾有石刻立于东平，也许就在已湮没的水中老城之下。
　　苏源明在东平为太守时间不长，既有政绩，又留有美文，让我们能知旧时美景，滋生骄傲之情。但其人生悲惨结局，又不由得让我们唏嘘哀叹。
　　杜甫在苏源明死后，十分悲痛，“平生谁怜我，平生郑与苏。”韩愈将苏源明与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这样的伟大文学家相提并论，可见他当时崇高的地位。
　　苏源明在国家安定时，在东平留下为官之绩，又于乱世中如秋叶般飘落，其一生立身、立业、立言、立德，堪称后世典范，值得我们去学习、纪念，也应更懂得珍惜国泰民安的现世，为东平发展责无旁贷地去建功立业。　　　　　　　（刘德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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