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橛,即用细长的木头,把一头削尖后,制作成如钉状的东西,木橛有大小之分,用途基本相同。
  我记得小时候,在我家里,很少见到铁钉子,但我家像大钉子一样的木橛可不少。
  娘在每个屋子不碍事的地方,都楔上大小不同的木橛,大点的挂重东西,小点的挂轻东西。这些木橛帮着娘把家归整得利利索索、井井有条。
  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床头上的木橛,那是娘专门为我读书设计的。上面挂着一盏煤油灯,楔入土墙上最合适的位置。它陪伴了我好几年。我参加工作离开家后,弟弟又在那个木橛下读书学习。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每次上课前,都要给我们读十分钟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打那以后,我们开始知道了什么是小说、作家有多么了不起,欧阳海也成了我们的偶像。我和同学们一样迷上了这本书,每天盼着上语文课,盼着老师端着这本书来到讲台。
  我当时心心念念的是,自己要能看这本书多好啊,哪怕是晚上看也行。
  幸运的是,我是同学中最早看完这本书的人。
  我家离学校很近,半分钟就能跑到学校。娘让我家的大门整天敞着,我家的水缸是同学们渴了喝水的地方。
  那年的冬天,我老师的母亲带着老师的新媳妇,从30公里外的地方来到蔡沃小学。
  当时的老师都住集体宿舍,没有别人住得地方。校长就来到我家给我娘商量,问能不能让老师与他媳妇吃住在我们家。
  娘满口答应下了,并麻利地收拾出西屋和西堂屋。从此,我们两家成了一家人,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冬天。
  老师对我平时就很好,来我家住后更好。他对我娘很感激,对我的学习格外关心,老师让我有事就到办公室找他。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对他说:“老师,我想看看《欧阳海之歌》,晚上看就行。”
  没想到,老师欣然同意说:“你上午上课前带到学校,下午放学时可以带回家。”听到老师的允诺后,我立即高兴地跳了起来。
  一次放学回家后,娘看我手里拿着一大本书,问我怎么回事,我高兴地告诉了娘。
  娘从我手中拿过书掂了掂、翻了翻,比我还高兴,因为她的女儿认字多了,都能读这么厚的书了。
  娘到厨房墙上拔下来一个小木橛,楔在我睡觉的床头上,又把瓶子改装的煤油灯擦干净倒满了油,换上一根新的灯捻子,用铁丝捆在瓶脖子上,留下一段弯了一个钩挂在木橛上。
  吃过了晚饭后,娘安顿完奶奶、弟弟、妹妹睡下后,又用火烘子给我烘上床铺。
  当时的火烘子是用腊条编的,像一个倒过来的篮子,在编制的时候,故意留了大大小小的窟窿,主要起散热作用。火烘子里面放上火盆,火盆底下垫块木板,火盆的火是做晚饭烧锅后的豆秸余火,被子搭在火烘子上面,我们老家叫烘铺。
  我先是站在八仙桌前写作业,娘在我身边做针线。作业写完了,被子也烘热了,娘怕我脚冷,就让我到床上去看大本书。
  读书前,娘在我的床头又放上一床棉被,折叠成一个斜坡,让我坐在床上依靠在被子上面,脚下蹬着暖暖的烘子,床头上挂着一盏油灯,手里捧着喜欢的书籍,娘就在床前纳鞋底。
  煤油灯燃得时间长了,灯头上会出现灯花,影响灯的亮度。娘会及时地从活筐子(针线筐)里拿出剪子剪掉,再用针把灯捻子挑一挑,灯顿时就明亮了许多。偶尔灯里的油不多了,娘会在灯里加一点水,又能亮一阵子。
  农家小院,夜深人静。
  我在灯下看书,无论多晚,都有娘在跟前陪伴。她不时地放下手中的鞋底,一会定神看看我,一会给我拉拉被子,一会拾掇拾掇火盆,一会让我喝口水。
  我经常看着看着书,不自觉地抱着书睡着了。娘小心翼翼地把书从我手中抽出来,给我脱下棉祅让我躺好,再把火烘子拿出来,里里外外给我掖好,才悄悄离开。
  那几年,冬天的晚上,娘每天都是这样陪着我度过的。
  在这样的场景中,我囫囵吞枣似地读了《欧阳海之歌》《苦菜花》《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当时一些著名的长篇小说。
  娘不识字,她渴望自己的孩子读书识字,竭尽全力为孩子创造最好的读书学习的条件。
  50多年的时间过去了,每当我在现在的家中明亮的台灯下读书,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家房屋墙上的那个木橛,想起那个木橛上挂着的煤油灯,想起娘当时看我读书的目光。
  娘的目光里有慈祥,有欣慰,更多的是希望。    (张宜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