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成熟是按照季节的排序赶到的,一个个如得胜归来的将军,齐刷刷地举着雉鸡翎,在阳光下,闪着光。
  早晨,陪父亲到地里拔大麦。地里的草拌脚,差点踩到了旁边的麦子。父亲看着我,摇了一下头,继续干他的活,燕麦是个喜爱偷吃嘴的家伙,它混在麦子里,霸占了麦子的营养,长得格外的茂盛,远远的,就可以看见它的身影。
  麦子成熟的时候,大麦也成熟了,它林立于麦子之上,白色的麦穗格外的显眼,像是在向麦子示威。
  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都不会放过它们。男女老少都下到麦地里拔燕麦。大麦茁壮,兜大根深,拔起来很费劲,好多人,一提起干这样的活,都有点畏惧。尤其是女人和孩子。
  我们个小,弯下腰拔大麦的时候,麦芒会扎脸。但为了麦子的纯净,为了父亲的劳累的成果,我只有忍着,使劲拔掉每一棵大麦。很多时候,太阳火辣辣的照着,我的脸上,胳膊上也火辣辣的疼。
  站在麦地里,麦子一畦连着一畦,在风里翻滚着。目光所及,我们无法看到它的尽头。劳累之中,我们感受到了麦地的辽阔和旷远。
  村庄,是麦子的驿站,等待着麦子归仓。
  大麦拔完,地里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麦子,到处是一片金黄。天很蓝,就像一块幕布,拉开便是夏收的场景。此时,无论村庄、麦田、父亲,还是乡亲和我,都在倾心感受着丰收的喜悦。
  我们离不开村庄,离不开麦田。陪着庄稼,陪着麦子,一代接着一代,一代养着一代,繁衍生息,麦子养活了好多人。
  父亲说,千年的村庄成了麦子的老家。
  父亲说的对,熟悉的乡下,麦子一株株挺立着,一身的芒放着光,哪怕收割后的麦茬,也依然保持着当初的姿势,它的直爽喂养着人类的骨气和良心。
  我们在麦地里穿行,也穿过了自己的人生。
  麦粒的炸响,是在每个人的梦里。从耕地、播种、施肥、除草、灌溉,到收割。几千年来,从上古到如今,麦子用它内心的洁白,养育了人类内心的崇高。
  我们感恩麦子。感恩它积极向上的精神。田野里,只要有阳光,只要有雨露,那些刚出土的麦苗,就会染绿大地,用最快的速度分蘖、拔节,用它一次次的成长,来展示和仰望日月的力量,给人类以力量。
  一茬一茬,麦子收了种,种了收,它们的轮回,让父亲白了头。它们直起身来,父亲的腰却弯了下去。
  麦子一望无际的奔跑,它们在喊父亲领它们回家。
  我们时常会加入到收割麦子的队伍中,一把弯镰,让麦子直着进来,躺着出去。麦子躺在地里,它们是睡着了,安心了。接下来,就是献出自己的一切。
  夏天热情似火,我们像一群泅渡人,在热浪翻滚的麦海里叩首,沉甸甸的麦穗也频频还礼。麦子喂养我的乡村,也承载着村子的希望,我的梦想也因麦粒的饱满而殷实。在麦子面前,我们劳累着、幸福着。
  父亲说,麦浪可以淹没懒惰,却淹没不了希望。人勤地不懒,丰收带给每个人的是辛劳和喜悦。
  我敢说,麦浪翻滚的时候,每一个愉悦的表情,都是金黄涂抹的唇语。
  麦地金黄,我们一个个挥汗如雨。收割是体力活,每一块麦子成熟,我们都要向它们不停地叩首,为的是带它们回家。它们收回来,玉米还要住进去。麦子的谢幕是为了玉米的登场。
  麦子死了,堆在到场上;人死了,埋在麦地里。麦子死了,人围着麦子转;人死了,麦子围着人转。人和麦子彼此之间相互成就,便有了这个美好纷繁的世界。人死了不可以重生,麦子死了,是为了重生。
  禾有多绿,苗有多壮,麦穗便有多黄。
  麦子金黄时,村庄就忙碌起来。农民的命里,注定是带着粮食的。人,从小到大,从年轻到年老,麦子是亲近的老庄稼。一个人的生命里,只要拥有麦子,他的一生肯定是幸福的,温暖的。
  麦子黄了,父亲一大早就喊我起床,和他一起收麦子。我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地走到麦地,一把一把的把麦子撂倒,把闷热的阳光撂倒……
  金黄的麦子,不仅是一家人的口粮,还是一家人的笑脸。麦子黄了,身后又将会有一片绿禾起身。
                      (潘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