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日,细雨蒙蒙,天气清凉了许多。一时兴起,遂邀上一家老小,驱车赶往久违的老家——接山镇朝阳庄村。刚入村口,雨水稍大了些,巧遇家中的大哥,戴一顶草帽,身披一件雨衣,左手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盛满刚刚采摘下的山豆角,在雨中姗姗而行,煞是一道雾蒙雨中风景。我停住车,让大哥顺势上车直达家中。看着满篮子五颜六色的鲜嫩豆角,一种孩提时代吃山豆角的馨香,以及为之相伴的故事,瞬间在脑海中升腾起来。
  “山豆角”,顾名思义,当然是生长在大山里的产物。因我们村属典型的纯山区,三面环山,沟壑纵横,地块层叠,石砌堰边,是山豆角攀爬蔓延的绝佳生长处。记忆中的六七十年代,属于集体所有制,村民们家家都有自留地。为缓解吃菜难题,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己的田地里种植豆角。因山豆角具有抗旱耐涝、不占好地、省时省力、且产量高、既当菜又当饭,备受村民喜爱。为此,堰边种植山豆角成为村里一大习俗。每到山豆角采摘时节,山涧沟壑,堰边地头,房前屋后,倒挂着色彩斑斓,籽粒饱满,密密麻麻,又长又嫩的山豆角,煞是喜人。
  说起山豆角的种植,可谓既方便又简单。记忆中,到了每年的春季,山民们便辛勤劳作起来,把一块块层叠的山岭薄地,或用牲畜耕靶,或用锨挖镢刨,整成一道道沟型状,然后,在隆起的沟背上栽种红薯,每道隆起沟背间距,则成了点种山豆角的绝好空间。记得每到种植时节,母亲总会把去年挂在屋檐下一串串老豆角种摘下来,集中放在一个簸箕里,用手揉搓,瞬间将豆角皮子分离出来。然后,母亲便端着簸箕轻轻的颠簸着。如此娴熟操作一番,使原有种子外皮雪片般飞出簸箕外,其余便留下或深红、或粉白色、或斑斓色的种子了。对种子的选择,来不得半点马虎。母亲总会仔细地挑选着,把籽粒干瘪、有虫咀嚼过的种子一粒粒分捡出来,专门存放在一个布袋中。
  大山里缺水少雨,习惯了靠天吃饭。待一场春雨过后,地块变得湿润,这时,正是山民们点种庄稼的绝佳时机。于是乎,村民们便纷纷忙碌起来。父亲是种植行家,当然,不会错过点种良机。记得一个星期天,父亲不等天亮,就呵斥着我起床,父亲扛着一张锄头,让我背上豆角种,手里拿着一个葫芦水瓢,跟随去点种。我家的自留地,位于村北的大山坳里,石砌堰边、地块层叠、面积狭小、坐落窄长,一般地堰都在高一米左右,且依山势呈梯状型。当然,地块多堰边就多,需要点种的豆角就多。为此,来到地边,父亲顾不上休息,就开始在地瓜的行垄里间隔刨窝。我尾随其后,先把种子倒进水瓢里,跟在父亲的后面,仔细地向坑里撒上二至三粒种子,然后用脚把翻出的土把坑填平,再用脚踩上一下。如此重复,直到太阳爬到山腰,天气变得越来越热,直晒得身上汗流浃背,父亲也不肯休息。
  俗话说:“贪玩好动是孩子的天性。”我所居住的大山丛林中,山势陡峭,草木茂盛,栖息着众多的野生动物和不知名的飞鸟。清楚地记得,在那次点种时,由于长时间劳累,年少的我厌倦了这种体力劳动,随之不安分起来,两耳被丛林中山鸡“咕咕”鸣叫和杜鹃“布谷布谷”的弹奏声所吸引,便驻足欣赏起来。突然,巧于一只貌似刚出窝不久的野兔,从我身边掠过,这下立刻来了精神,我把盛放种子的水瓢一扔,向野兔追去。虽说野兔幼小,但在大山里却奔跑神速,出于对野兔的好奇,我紧追不舍,一口气追出三里多路,终将野兔抓获。高兴而归,父亲却把我好一顿训斥。因为刨出的坑子,已远远拉下三个地块,湿土都已晾干。心中感觉有愧,想着法子自我解嘲。我一边滑稽地举起野兔晃来晃去,一边做着鬼脸笑着说:“下酒菜!”此时,父亲被我的样子逗乐了,我趁机大干起来,整整一上午都没有感觉到累。
  数日之后,鲜嫩鲜嫩的豆角芽子钻出地面,随之开始疯长起来。其间,有的豆角秧蔓一直爬到地里,和地瓜秧子缠绕在一起。于是,父亲在翻地瓜秧子时,总会把把豆角蔓理顺到地块的石堰上。不多几日,豆角秧蔓便开始挂花,红色的、蓝色的、白色的、粉色的五彩斑斓,远远望去,像起舞的蝴蝶鲜艳夺目,也成了一道大山里靓丽的风景线。再后来,或者下过一场透雨,满山满壑的豆角秧蔓上便挂满了豆角。
  记忆中,我们家种植的豆角,品种各异,多以“大红条”“白芸豆”“猪耳朵”“金钢圈”“八月红”为主。特别是“大红条”品种,结出的豆角又直又长,在每个蓓蕾的茬口处,一般要结出两三根豆角,有的能结出四五根,且皮薄肉多,趁其嫩时生吃,脆甜可口。记得每到采摘豆角时,我总会摘上一把鲜嫩的豆角,在大山里顺便拔些野韭菜,同豆角一起相伴生吃,那种纯天然的小吃,有滋有味。
  山豆角生长快,从采摘第一次起,便进入盛果期,每隔二至三天要采摘一次。超过时间,豆角就会变老、废掉。当然,这摘豆角都属于母亲的活计。每天放学后,母亲会让我挑上两只柳条筐子,跟随去山涧摘豆角。盛长期的豆角,虽挂满堰边,但有了叶子的遮盖,给采摘带来了麻烦,母亲总会嘱咐我,要慢慢触摸秧蔓,轻轻地采摘,不要碰掉花蕾,更不要将秧蔓折断。我学着母亲的样子,认认真真地采摘着,每次都会摘下满满的两筐子。
  在那个时代,作为山区,家家日子拮据,生活困难。山豆角则成了山民们的生活主食。当时人们吃油紧缺,但炖豆角不需食用油,既可当菜,又可当饭,谁家来了客人,不愁没菜招待。记得我家人口多、自留地多,所采摘的豆角也多。对每次采摘下的豆角,母亲总会把它统一倒在院子里,精选细挑,分门别类。母亲会把稍老点的豆角一并放到锅里,锅的四周贴满玉米面掺杂地瓜面的大饼子。待豆角成熟后,掀开锅盖,瞬间室内香气四溢,更兼有锅壁稍稍泛黄的饼子,成了一家人上乘的美餐。当然,对较嫩的豆角,母亲又会把它蒸熟,挂到院子里一道铁丝线上晾干,留作过冬之用;对又鲜又嫩,长短齐整的上等豆角,母亲还舍不得吃,拿到集上去卖,以换钱贴补家用。 
  有一个星期天,父亲精心捆绑好了两包袱山豆角,让我到集市去卖。父令难违,从没做过买卖的我,只好担起豆角,徒步向离家15里路的大羊集赶去。“一路奔波不知苦,最恐难卖挑回来”,这是当初真实心理写照。好在刚入集市,就被一老大娘叫住,看着如此新鲜的山豆角,老人家立刻招呼来六七个人,把我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你争我夺,抢了个精光。问我价格,一无所知,我只会说,大家随行就市,看着给就行,反正是自己家种的,最后清点钱数,整整三元五角。我深知这钱来得那么不易,舍不得花钱吃饭,却到供销社买来四个菜盘,高兴而归。初始卖豆角的经历,给了我人生酸甜苦辣的砺练,成为我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
  离开老家三十年之久,童年、少年的回忆,在我们一代人中深深扎下烙印。岁月无情人有情,家乡那浓浓的故土情结让我们眷恋,更让我深深回味。如今,吃多了种类繁多的稀有蔬菜,尝遍了天南海北的地域风味,然而,老家的山豆角,依然是我餐桌上的最爱。
                        (李广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