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了包括四大喜剧在内的莎士比亚的六部喜剧,我发现每部剧中都有这样一种角色:他们的言行举止滑稽有趣,胡言乱语中有几分俏皮,而且人人都不会厌恶他们。我把这种人称为丑角。
  那么悲剧中有丑角吗?我们想象一下,悲剧中要是有一个丑角在那里疯言疯语,令人捧腹,岂不是坏了气氛?实际上,悲剧中也有类似于丑角的人物,比如《哈姆雷特》中为奥菲丽亚掘坟的两个小丑。他们议论奥菲丽亚的死时说的虽是一些无厘头的话,但是却给当时阴郁的气氛蒙上了更加沉重压抑的乌云。
  既然提到了《哈姆雷特》,那就有一个问题:本剧的主角哈姆雷特本人算不算一个丑角呢?我认为不算。有两点原因:其一,哈姆雷特发疯后,所说的话并不像一个丑角的话,虽然二者的话都没个正经,但二者的区别就像巧克力与糖,巧克力的原料是苦辣的,糖的原料本身就是甜润的。其二,哈姆雷特在剧中的地位与丑角不符,哈姆雷特是主角,本身所承担的是整个剧的灵魂,也只有主角的位置才能起这个作用,同时,作者塑造丑角这个类型也是赋予了们们特殊使命的,而这一使命往往要在一个较次要的位置才能体现。
  莎士比亚作为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代文豪,其作品充分展现了人文主义的思想,其中的一大特点就是对当时教会陈腐旧思想的不满,以及对封建的讥讽,对自由的向往。
  在悲剧中,这种思想是非常容易表达的,主人公们因为制度、思想等落后因素的限制而无法完成自己的愿望,只能遗憾地死去,这本身就足够引起人们的同情,并产生对当时社会的愤怒。
  那么,在结局圆满皆大欢喜的喜剧中,作者如何体现对社会的不满这种思想呢?
  有两点:一是通过故事过程的曲折性和结局的美好,来反映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以及与现实的距离感,还有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其中暗含对现实的不满。二是通过丑角的语言来表达对当时社会的不满与嘲弄。
  以《皆大欢喜》中的试金石(小丑兼仆人)为例,他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丑角,滑稽搞笑,被人们喜爱。
  当他随着罗瑟琳和西莉娅出走到森林时,见到了一些牧人。试金石炫耀起了自己在宫廷里的生活,口出狂言,说牧人该死:因为牧人没经历过宫廷生活,所以他就不懂礼仪,所以他的举止很坏,他就该死。但牧人说宫廷中的礼仪不适用于牧人,比如在宫廷里见人打招呼要吻手,可是牧人的手和官员的手是不一样的,牧人的手经常碰到羊,十分油腻,而且牧人的手上还经常有焦油,难道人们要吻脂肪和焦油吗?但试金石说官员的手经常出汗,而且上面所涂的麝香来源也很脏,所以官员的手并不比牧人的手干净。可是牧人不听从他的话,所以牧人该下地狱。
  这一番话是很搞笑的,也是很具有讽刺意义的。因为试金石是把自己放在宫廷的角度,以封建旧制度、旧思想去和自由的下层人民“对抗”,可是由于他的“聪明才智”,他把宫廷中的污点都放大了,使其暴露在民众的视野里。同时他也说出,以牧民为代表的下层人民群众,因没有像宫廷的上层人那样的生活就该死,该下地狱,也是作者故意“弄巧成拙”,揭示了当时封建上流社会的庸俗。
  在出走之前,试金石和罗瑟琳以及西莉娅闲谈。试金石教二人如何做到不发假誓。例如一个骑士用他的名誉起誓了一件事。但是他发誓的这件事,一定会打破他的誓言的,所以他便用一件他不曾拥有的东西起誓,就像两位小姐用自己的胡子起誓一样,所以试金石在暗讽骑士没有名誉。而这个骑士是西莉娅父亲赏识的人,从浅的层面上来说,西莉娅之父(篡位者)所赏识的是无名誉的小人,从深层的层面,以他为代表的利欲熏心之辈都是这种浅薄、无信之人,讥讽感顿时不言而喻。
  既然作者会用丑角去表达自己的思想,那么如果我们从丑角的角度去看一个故事,是不是就是作者对于这个故事的看法呢?我们一般去看《皆大欢喜》这部剧会感觉这是场浪漫的爱情故事。但如果从试金石的角度去审视这个故事,那就可能只是一场平凡的经历,一次林中的旅行,平平淡淡。那么莎士比亚对于自己的剧是这种看法吗?其实这也不好说。试金石却为我们在读这个故事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为什么作者偏偏选一个戏份不多的丑角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呢?因为小丑在戏剧中的作用和作者给他设定的性格就是一种人畜无害的人格,人人都只把他的话当玩笑,听他讲话的人都只为笑一笑而听他讲话。小丑尽管去说一些很直来直去的话,反正没人斥责他,因为他的话没人去相信。之所以他的话没人相信,是因为他的话和别人的理念不同。而正是因为小丑的话和作者需要批判的那些人不同,所以他的话反而更可信。
  任何一个时代都是需要这样的小丑的,只为笑一笑。笑到肚子发痛,笑到流出眼泪,泪水流经伤口,人感到痛了,才能知道伤口在哪儿,该如何医治。
  小丑也只是小丑,因为聪明人可以做傻事,但傻子不能干聪明的事。
  “与其做愚蠢的智者,不如做聪明的愚人。”
   (侯奕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