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闯关东》上映后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人们赞扬闯关东的精神,赞扬朱开山为代表的中华民族的气节。在于我,则是触动了记忆最深处的一段别样回忆——我小时候,在朱开山呆过的地方,有过一段闯关东的经历。
过去人们称东北为“北大荒”。到过那个地方的人都知道:北大荒、北大荒,天荒地荒人更荒。一年大部分的时间是冬天,气温零下几十度。天上没有鸟飞,地上没有行人,自古以来就是人迹罕至的绝境。
我闯关东是为了吃饭,也是为了生存。那时我们的国家遭遇了三年自然灾害,又加上苏联逼债、美帝侵略,国家遇到了极大的困难,人民生活水平低到了极点。
那是一九六零年,连续多年闹水灾,全县大面积的土地颗粒不收,连续多年靠国家供应,每人每天三两地瓜干都不能按时供给。我亲眼目睹了四邻八乡的不少老人小孩饿死、病死的悲惨情景。生活实在难以维持了,听说东北那个地方有饭吃,就约了我们村七八个伙计踏上了闯关东的征程。那年我还不满十四岁,父母虽然万般不舍,但为了活命,还是含泪让我们出发了。
我们闯关东是奔着本村一九五八年国家移民时去东北的几个邻居去的。这时距朱开山闯关东已过去了五十多年,社会上已经没有了剥削,没有了压迫,也没了日本鬼子,可天寒地冻的恶劣气候与朱开山闯关东时并没有任何变化。
我们是农历八月十五之前起身的,赶到东北正好过中秋节。动身时老家还温暖如春,到了东北己是大雪封山、冰冻三尺。村民屋檐下结成的冰溜子从屋檐一直下垂到地面,太阳一照金锭般闪闪发光。我们离家时带的衣服很少,进入东北后,衣不胜寒,几个人都冻感冒了,一连几天都没能出门。
我在东北住了一年多,闯荡了三个地方。第一站是被介绍到一家林场干活,抬木头、装车卸车。那个年代,没有电锯、没有吊车,直径一米多粗的大树全靠工人们手工锯倒,再一点点分段截开,最后也全是靠人工抬着装车、堆垛,人员伤亡的事故时有发生。因我年少力薄、力不从心,没干多长时间就累倒了。
后来,通过熟人介绍又去了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甘南县的阿伦河农场,在农场里收割玉米、豆子。农场都是拖拉机播种,人工收割。地很长,一块地得有十几平方公里。我和大人一样包工干活,割豆子时,一人分包五垄,一趟下来就是几十亩地。大人三天就能干完,我五天都干不完。掰玉米时一人分包三垄,拼了命地干,一个星期都干不到头。
那里地域广阔、人烟稀少,农场周边几十公里都见不到一个村庄,庄稼地里经常发生虎狼伤人的事件。有次在地里掰玉米的时候,我就差点成了群狼的午餐。当时我只顾低头干活,没注意周边的环境,干着干着,突然听到前面有撞击玉米秸秆发出的声响,起初我还以为是大人们过来帮我干活了,抬头一看,发现前面十几米处三只狼正贪婪地盯着我呢!狼发现我觉察到了它们,看到我手里拿着家伙,它们也不敢冒然攻击我,站在那里盯着我一动不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傻了,站在那里也盯着狼一动不敢动。我心里明白,这时不能跑,也不能叫喊,只能拿着手里的家伙与狼对峙,再伺机想办法。人在紧急情况下头脑是急速运转的,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老人给讲过狼怕火的故事。我装成干活的姿势,用手中的镰刀割了一大堆干枯的玉米杆,用扎腰的绳子捆成捆,用火柴点着,在空中抡了两圈,用尽全力向狼群投去。三只野狼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球吓得一溜烟地窜了,我瘫倒在地,站也站不起来。直到收工后人们把我扶上车拉回家,才慢慢缓过来。这件事之后,我再也不敢去农场干活了。
我有一个没出五服的堂叔,也在移民时到了东北。他在黑龙江省的碾子山市,距我干活的地方二百多公里。得知我在这里发生的情况后,找人捎信让我去他那个地方。他所在的地方也是一个农场,是一个大炮试验基地。整个农场方圆上百平方公里不准种高秸秆作物,只能种草。我在那里负责赶着一辆马车割草和运草。一次送草时不慎从车上摔下来,造成坐骨扭伤,短期内不能下地干活。那时老家的生活条件己经好转,父母多次托人捎信让我回家复学。依父母的要求,我在关东闯荡一年多之后,回老家恢复了我高小五年级的学习生活。
闯关东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离开父母远走他乡,独自谋求生存。刚开始还夜郎自大,自认为已经长大,什么事情都能处理,什么环境都能应对。真到了自己闯荡的时候,才体会到了人生的艰难。人们常说,我们走过的每一步路,步步算数。那段时间,我就像在西点军校接受了一年多超强度的训练一样,练就了一身无与伦比的吃苦耐劳的精神,这种精神成为了我战胜生活磨难的不竭动力。
一九九六年,单位组织到外地考察学习,我顺道重游了当年闯荡过的地方,拜会了当年一同闯关东的伙伴和当年有恩于我的庄邻乡亲,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我感谢这个地方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接纳了我,我感谢这些人们在我最困苦的时候无私帮助了我。
感谢我的“闯关东”,感谢那块土地,感谢那群善良的人们。他们,永远是我心灵深处最大的财富、最美的回忆。
(刘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