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小档案
  名称:宋代静安县君董氏墓志
  年代:北宋(960年—1127年)
  形制:长66cm、高65cm、厚12cm
  质地:石质
  馆藏:东平县博物馆

  如果不是这块墓志的出土,梁子玉与董氏深沉凄恻的爱恋也许永远沉寂在历史深处。
  在东平博物馆的石刻厅,有一块方形墓志,长66cm、高65cm、厚12cm,志文20行,行满26字,首题“宋故静安县君董氏墓志铭并序”,由其丈夫梁子玉撰书,静静地伫立在展厅内北侧,无言地诉说这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其上镌刻的悼亡诗文,被后世广为流传。
  梁子玉,是北宋状元梁灏的重孙,宰相梁适的孙子,梁彦开的第四个儿子,根据碑刻,先后任右朝奉郎、新差通判、乾宁军兼管内劝农事、上护军,赐绯鱼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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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子玉在历史上诗名官位均不显,但此诗文足以流传千古。
  “行藏穷贱兮欲与终身,谁或使之兮中道而分。
  形容髣髴兮想见其人,音声杳绝兮曷得而闻。
  闭此新宫兮山高土深,松柏萧萧兮露草蓁蓁。
  淒风落日兮不堪其情,虽千万年兮其悲如新。”
  这首诗刻在墓志铭的最后,前面则讲述了董氏的懿行和生平。
  公元1067年,梁子玉遇到了同是官宦世家的闺秀董氏,籍贯河南府,也就是今天的洛阳。董氏的爷爷董元已曾任左监门卫将军,父亲董崇弼曾任内殿承制。
  他们的相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年,董氏18岁,嫁入梁家。
  董氏知书达理,“为人柔淑静闲,妙于女工”,与梁子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鸾凤和鸣、耳鬓厮磨、情深意浓。
  董氏不仅是梁子玉添香夜读的良伴,也是处世交友的贤内助。“事舅姑以孝而敬,友夫子以义而顺,待娣姒以礼而和。平日笑言未尝闻诸邻人,亦未尝见其有愠色。吾家内外族甚大,接遇之各得其宜,虽戚疏愚良一无间言”。
  梁氏在北宋是名门望族,以科举起家,先后有父子状元、祖孙宰相,曾任过朝官、京官和地方官员等大大小小的成员有几十人,时人称梁氏“阀阅冠于山东”。在这个大家族里,董氏敬侍公婆、尊重妯娌,以义而顺相夫教子,矜持不怒、亲和待人,赢得宗族上上下下的赞誉。
  元丰三年(1080年),家庭迎来荣耀时刻,梁子玉列入朝廷诸官簿籍,开始为官。31岁的董氏,被封为静安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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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曾是两人美好的愿景,可惜红颜薄命、良辰易逝、韶华难留,“行藏穷贱兮欲与终身,谁或使之兮中道而分”。
  元祐元年(1086年)九月十六日,仅仅被封6年后,37岁的董氏病逝于楚州官舍。
  那一天,一定是个凄风苦雨的日子。
  梁子玉正在屏风外煎药,董氏声音凄厉地催促身边的人,快叫丈夫过来。梁子玉疾步驱前,俯身相拥,董氏双眼已似睁还闭,情急追问:“你想说些什么?”董氏已不能言,用力抓着梁子玉手臂,默默流泪。
  梁子玉明白,董氏在感觉将要离世之时,想嘱咐些事情,但病入膏肓,想说,却说不出。
  每每想起,梁子玉都痛心疾首,难以释怀。
  董氏共生育八男六女,有三个男孩在襁褓中夭折,其余当时尚幼。
  董氏在离世前两天的夜晚,她曾急切得把孩子们叫到病床边,抚摸着他们的后背,叹气说:“死生有命,如果离世,遗憾未能看到孩子们男婚女嫁。”继而回头对梁子玉说:“恨自己不能帮你了,让孩子们拖累,希望夫君尽力抚养成人。”说完泪如雨下,神情凄切。
  此情此景,舐犊情深,梁子玉一直历历在目,哀伤和思念绵绵不尽。
  时至今日,孩子们男婚女嫁已经过半,孙子辈的有了六个,已是膝下承欢,已享天伦之乐。你在地下知道还是不知道啊?苍天啊!不能和你共享这一切,心中是多么的悲痛!
  董氏蕙质兰心,持家有道、教子有方。大儿子宁祖,已做了郊社斋郎,安祖、寅祖、宏祖都在健康成长。可惜幼子宜祖,在董氏离开17个月后,也不幸去世。
  女儿们知书达理,大女儿嫁给了齐州司法参军李茂诚,二女儿嫁给了进士俞思明,三女儿嫁给了进士李仲扩,四女儿嫁给了济州司法参军孔忱,还有两个小女待字闺中。
  看着儿子越来越有出息,女儿个个温良贤淑,梁子玉的内心愈发思念董氏的贤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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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心口幽居,我放下过天地,放下过万物,却从未放下过你。”
  阴阳永隔十年了,梁子玉宦海沉浮,董氏灵柩一直安厝楚州。
  回家,回家,时值五十岁左右的梁子玉,希望在故乡的祖茔重新团聚。
  绍圣二年(1095年)五月二十六日,梁子玉把爱妻董氏重新安葬于梁氏祖茔,安葬在婆母身边,祖茔在“郓州须城县登贤乡执政里望山之原”,那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
  心有所钟,死亦是生。
  真正的刻骨铭心,从来不是口口声声,而是柔软心间的默默埋藏,“自其殁十馀年间,顾余悼念之情未一日亡也”。梁子玉的思念,一如地下暗流,始终奔涌着,在董氏灵柩迁入祖茔的时刻,悲情如同暗流遇到出口,喷涌而出,继成诗文,这何尝不是一种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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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公元1075年,苏东坡到密州做知州的一个夜晚,又梦见原配妻子王弗,十年来,思念萦怀,写下了著名的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以字字血泪、句句断肠的凄凉哀婉,为历代传诵。同时,苏东坡也为王弗也写过一篇墓志铭。
  同一时代的梁子玉,与苏东坡上演了同样的爱情故事,也都是先婚姻后爱情,成就了朝朝暮暮的陪伴、年年岁岁的思念、生生死死的爱恋。
  相较两者墓志铭,都工于细节,妙在日常、情景交融,只是苏东坡所撰墓志铭阐明义理稍多,梁子玉刻画细节稍多,虽笔调稍异,但哀曲相同,均写得如梦如幻、恍若眼前。
  梁子玉所撰墓志铭在修饰手法上,句句使用语气词“兮”,恰到精妙、一唱三叹、哀思丰沛。在写作手法上以序记事,出语如话家常,细节生动感人、字字血泪、发乎肺腑、自然深刻。如,董氏病笃,临终疾呼丈夫,夫至却不能言,深情一瞥,闭目永别,夫心所憾,未闻遗言,自责悲痛;如,董氏临终前两天,将儿女置于卧侧,舐犊之情,跃然纸上,并叮嘱丈夫,尽力抚养,依依之情,委婉细腻;如,十年后儿婚女嫁,家庭和睦,人丁兴旺,告知于妻,一句“其知耶不知耶”的无奈呼唤,尽显心中的酸楚和精神的痛苦。
  在叙述一个个细节的基础上,斯情斯景,悲然成诗,一句“淒风落日兮不堪其情,虽千万年兮其悲如新”,把情感推向高潮,字字含泪、声声泣血、至情至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陈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