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这是唐代诗人白居易描述麦收时节的景象,每到这时候,三叔又会把十张饼的故事娓娓道来。
  三叔是我家的邻居,在家排行老三,所以习惯叫他三叔。他留着大背头,腰身挺直,衣着干净整洁。他是我们这里红白喜事的账房先生,因为有文化,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在我们这个小山村里,账房先生既有身份、又最体面的差事非他莫属了。
  三叔也是个爱说笑话的人,总是和大娘婶婶们打闹,大娘们也都夸三叔人长得帅又有文化,穿着打扮不像个种地的。三婶总是撇着嘴,娇嗔地说:“再帅也是整天和土地打交道的庄稼人,一天换八回衣服穷讲究,就是驴粪蛋子外面光。”三叔争辩说:“什么话,说话要文明一些,庄稼人咋啦,庄稼人也应该时刻保持外表美的好形象。”我们这里是山区,麦田很少,到收麦的时候,那些大平原麦田多的农户都要雇人力去割麦子。在六七十年代,那时候没有收割机,再多的麦子也要人力去收割,三叔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瞅准这个商机,组成了一个收割麦子小队,三叔自然成了这个小队的队长。
  三叔总是感慨地说,大平原的麦田就是好看,整个平原那成熟的麦子啊,就是无边的金色海洋,辽阔的田野里一片金黄,一阵风吹来,金色海洋中漾起了一层层波浪,如同大海的波涛般壮观。那成熟的麦穗颗粒饱满,粒粒都胀鼓鼓的,像要爆裂开来,让人看了就特别兴奋。
  那一年他们去州城南,帮一个叫屈树武的人家去收割麦子。为了多挣点钱,他们要在天亮前赶到州城南。
  当三叔他们赶到时,屈树武已经在地头上等待了,他指好地边就匆忙回家了。因为怕耽误时间,中午饭都在地里吃。屈树武按时送来饭菜,一边摆饭,一边气呼呼地说:“麦场还没收拾好,我让我家里(媳妇)给你们送饭,就不来,就因为她和面的时候,我看到她刚给孩子擦完屁股,也没有洗手就擀饼,我说了她几句生气了。真愁人,一个女人,年纪轻轻的,整天磨磨唧唧不说,还穿得邋里邋遢的。”
  那时候的人饭量都大,一个人吃十张薄饼不在话下,可是听了他这么一说,大家吃了四五张饼就吃不下去了。屈树武说:“你们快点吃啊,还有薄饼呢,别剩下了,不然你们会饿的。”三叔他们又勉强吃了两张,可还是剩下了几张。因为中午饭没有吃饱,到了下午饿得肚子咕咕叫,只能拼命喝水长精神,麦子收完了拉到麦场,大家也累得够呛。收拾妥当后,屈树武招呼大家到家里去吃饭。
  上午听屈树武对他媳妇的那番念叨,大家对这家的女主人都在揣测中,走到家里一看,庭院收拾很整洁,屋子里也也打扫地十分干净。
  桌子上已摆好四个菜:炒花生、小葱拌豆腐、韭菜鸡蛋、清炒豆芽,虽然都是普通农家小菜,但是色泽鲜亮、香气诱人。他们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屈树武拿出一瓶酒笑着说:“今天大家累了一天了,喝点酒解解乏,家里的,把煮好的面条端上来,让哥哥们边喝酒边喝面条。”刚说完,屈树武的媳妇端来了一盆面条,只见他媳妇穿了件浅绿色上衣和一条蓝色的裤子,是那么协调,那么柔和,干净利落,人也长得眉清目秀的。
  三叔他们面面相觑,和屈树武说的一点也不一样,大家看到这种情形更饿了,谁也没说话,都纷纷拿起筷子,一阵子风卷残云。屈树武说:“我的老泰山(岳父)有病,我家里侍候好长时间了,因为已经约好你们了,家里的白面不多了,为了不耽误收麦子,我就想了这个馊主意,让你们见笑了。”那时候的白面是用石磨一点一点推出来的。不像现在这样,一个电话、一条微信,不出家门,就可以把白馍、面条、大米、食用油等生活用品都送到家里。
  屈树武接着说:“今天上午,我们两口子光忙活磨面烙饼了,这样吧,为了补偿大家,你们晚上每人带上十张饼回家。”三叔他们都笑了,就凭屈树武那么一说,大家上午就没吃饱,看来人的穿着打扮也是很重要的。三叔说:“我们吃饱了再拿着,这样不好吧,你们也不容易,我看就算了吧。”屈树武说:“你们必须把饼拿回去,上午都没吃饱,还是把地里的麦子收拾得很干净,我感到很羞愧,真的特别感谢,如果不把饼拿回去,我的心会不安的。”在那个物质严重匮乏的年代,特别是全是白面做成的食物,只有春节时才能吃到。在当时,屈树武有这样做法,是很了不起了。
  三叔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在外面收麦子挣钱好几年,吃饱喝足然后再拿着,屈树武首屈一指,屈树武真是个厚道的庄稼汉子。”是啊,屈树武骨子里的善良岂止那几十张饼的价值。
                       (雷道菊)